夜色沉沉，窗外是深灰色的山影，像退潮后的礁石，一块块裸露着。
我靠在床头，手边是那张照片。风吹得纸角微微翘起，那个模糊的词——Rugova，在灯光下隐隐浮现。
我把它放在膝头，静静盯着那行字。它像某种信号，在我脑子里一圈圈震荡开来。
Rugova，不仅仅是照片上的地名。
这两天遇到的事不断回到脑中：那个每天重复路过婴儿车的男人，始终遮着面的小女孩，还有火车站里说“别往山上看”的小男孩……他们的行为就像程序里设定好的循环。
是不是这座城市，本就不完整？更像是一块被拷贝、裁切、拼贴过的意识碎片。它在运行，但并不“清醒”。
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：这里，也许正是某种实验。
一个覆盖整座首都的深度意识模拟。
而那张照片上的一家人——或许就是我在日内瓦机场见过的那几个人。他们不是简单“失踪”，而是走进了Rugova，去寻找属于他们的故乡真相。那是一种比失踪更彻底的消失。
而我之所以还坐在这里，可能只是因为，我还没真的靠近边界。
我的手指下意识地摸向桌上的干扰器。
外壳上那道圆环与三角形的标志静静闪着光，像是一只眼睛，半睁半闭。
空气里忽然多了一点微不可察的振动感，像压低了频率的电流声，从墙壁渗进来，钻进耳膜深处。
我屏息。
——咔哒。
窗框轻轻一颤。那东西探了进来。
不是人类。
那是一条猎犬，却并不沾染一丝生命的气息。
四足，没有皮毛，也没有眼睛，脸部是一道十字形感应条。它像某种生物的模仿物，却被剔除了情感与本能，只保留冷静与精确。
金属质地的“皮肤”在灯光里泛着钝光，像从沉默的井底爬上来。
它没有吠叫，只是一步步踩着老旧的木地板。
每靠近一步，我脑内的压迫感就强一分。不是恐惧，而是失衡。它在释放频率，调整我的认知。视觉开始晃动，像老电视的信号被拨错。
我认识这种感觉。三个月前，在龙岗工厂，我就是在同样的耳鸣中倒下。
当时我以为是疲劳。
现在我知道——那是DA的技术。
我猛地伸手去抓干扰器，却发现它没有反应。
侧面有一道被撬开的痕迹，线路焦黑。
它已经失效。
这意味着，我的位置已经暴露。
猎犬不急不缓，继续靠近。它不扑上来，也不攻击，只是不断加大失衡频率，逼我自行倒下。它只执行“回收”命令。
就在它离我一步之遥时，干扰器的底部忽然亮起一圈柔光，像有人在远处轻轻按下了开关。
低频震荡扩散开来，那压迫感被一层层剥离。
猎犬停住了。它的前腿微微颤抖，像是失去了同步。
下一秒，它的身影像影子一样被风吹散，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中。
我没有追出去，只看着手里的干扰器。
它背面多出了一段隐蔽的凹槽，一个小小的机械拨片正卡在原位。那是预设的保险。上面刻着几个字母，是父亲的字迹。
我缓缓握紧它，胸口泛起一阵迟来的暖意。
他早就想到会有今天。
我走到窗边。夜风吹起窗帘，凉意扑面而来。
普里什蒂纳的夜景静静展开：灰白的楼房像石块一样堆叠在山脚，零星的路灯在雾气里忽明忽暗，仿佛溺水者的呼吸。
远处，教堂的钟楼与清真寺的尖塔并排插进夜空，像两道未曾痊愈的伤口。
更远的地方，群山层叠，在月光下泛出银色的冷光，仿佛在那里，现实与虚构的边界正悄悄呼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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